六.
“罗维诺?”费里西安诺试探着叫了一声。对方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清晰而又平静。
“嗯。”
虽然只有简短的一个字,但却让他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怎么了?”他轻声问道。空荡荡的病房里静得可怕,连他自己都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生怕话语的回声激起他为数不多的孤独感。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护士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今天醒了,我怕你一个人会害怕。”罗维诺的鼻音很重,像是感冒了一样。
“我已经没事了。”费里西安诺说,努力侧耳听着电话里的每一丝声音,假设罗维诺就坐在自己面前。“你哭过了?”他突然问。
“没有。”罗维诺立刻否定。他沉默了几秒,才又缓缓地开口。“我只是想和那年你打给我时一样,和你道一句晚安。”
“嗯,晚安。”他说,侧过头看向从窗帘的缝隙中投进来的月光。“晚安。”罗维诺说。
“我给你写了信,你要记得看。”
他转过头,看见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一封信。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他的名字,正是罗维诺的字迹。“好。”他回答说。“我会看的。”
挂掉电话后,他伸手摸向柜子上的信。罗维诺大概是算好了的,信的位置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小心地拆开信封,信纸在寂静的病房内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早安,费里西。」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正好是早上。阳光很暖,突然就很想和你聊聊小时候的事。」
「从小到大,母亲教育我的都是“因为你是哥哥,所以要保护弟弟”。我对此深信不疑,也从未想过要去改变。你似乎一直都不够勇敢,但对我来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
「因为,我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去保护好你,保护好我重要的亲人。」
「还记得那年买衣服的事吗?我挑了一件罗马角斗场图案的短袖。母亲问我,是不是想去罗马?我想去,但更希望你也能去。而母亲的回答是“当然了,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是一家人。这是从你我出生起,就无法改变和替代的关系。是即使我即将面对死亡,也觉得无比幸运和无悔的命运。」
「而另一件事,就是看守阁楼的事情。」
「那天之后,母亲告诉我,家里是没有这种习俗的。父亲只是想考验你,可最后的结果令他很失望。但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我很庆幸,那天去看守的是我。」
「当我在阁楼里的时候,沉闷的灰尘味道,黑洞一般的寂静和冰冷的月光,像茧一样紧紧缚住了我。我甚至不敢呼吸,总觉得我和这个世界,总有一个是不真实的,而下一秒就会消失。我觉得很害怕,可是又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那时候我就在想,一定不要再让你陷入这种孤独中了。」
「当你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时,即使害怕,也依旧想要继续前行,去代替他承受他所本该承受的一切。而这,就是勇敢的意义。」
费里西安诺仰面倒在靠背上。年幼时的记忆像是老旧的电影放映机一般在他脑海中重现着他的过去。罗维诺的笑容,母亲的话,那一道淡淡的黑色痕迹,还有无数的数不清的被他忽略的事情。他咧开嘴想笑,可眼泪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阻碍了他的视线。
【你哥哥他,其实很胆小的。】
“罗维诺……”他哽咽着小声地一遍遍地念着对方的名字,仿佛这样能给他力量一般。
他很想给罗维诺打电话,或是见一见他,听他说说话,甚至只是看看他也好。现在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病房里中回荡,和那年他给罗维诺打电话时听到的如出一辙。
【你害怕了吗?】
【没有。】
【你也一定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他抹了抹眼泪,像是当初给罗维诺打电话时一样地对自己说。随后展开信纸,继续读了下去。
「你要勇敢起来,像父亲所希望的那样。」
「因为雄鹰是不会寻求树荫的庇护的。」
「而我会如影随形,陪伴着你。」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信的背后还有一行小小的铅字。他把它举到眼前,透过满眼的泪水,仔细地辨认着。
「其实,我只是喜欢那座角斗场背景的颜色,很像天空的颜色。」
他轻轻合上信纸,望着天花板长出了一口气。
“晚安,罗维诺。”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