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无处可逃 01
尹宗佑睁开眼睛的时候，大片流动着的红色正在逐渐吞没他的视野。他一语不发地望着天花板，仿佛那些散发着铁锈味的液体只是他的幻觉。
大片的血液从他的床底向墙上蔓延，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丝一缕地在天花板中央逐渐聚拢。粘稠的血迹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的身上，沿着他的身体轮廓缓缓滑下，渗进他的皮肤里。
漩涡的中心像是一个无底洞。尹宗佑甚至从无尽的黑暗里看到了徐文祖的脸，他在笑，炙热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那些血液流淌过的痕迹仿佛也变得滚烫了起来，灼烧着他，变成他身上无数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句微弱的“放过我吧“好像也被满目的猩红包裹着化为了一团灰烬，只剩下了那张让他难以忘记的脸。尹宗佑干脆放弃挣扎，认命地合上了眼睛。
这只是个噩梦，醒过来就好了。他疲惫地安慰自己。
什么时候才会天亮呢。
——————————————————————————
尹宗佑其实并不喜欢首尔。
相比已经熟悉了的家乡，首尔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家可归的感觉。工作不顺，和家人相隔两地，就连居住的考试院，都让他感到无处遁形。
火柴盒一样狭小的空间，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却像一个巨大的鸟笼、一张网，网住了他，还有无数他人从缝隙里投进来的视线。这些视线夹带着不同的情绪，注视、打量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批判、定义着他。
……真让人不爽。
带着锈迹的水龙头刚好流尽了最后一滴水。尹宗佑轻轻地拧开它，破旧的洗手间里只有令人窒息般的寂静。他认栽般的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洗面奶，转身回到桌前寻找昨天喝剩的半瓶水。
“为什么在这时候停水啊……”
“需要帮忙吗？”
摸索着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尹宗佑甚至能感受到从对方掌心传来的微微热度。模糊的视线里闯入了他所熟悉的黑色，他僵了一下，轻轻在对方的手里扭了一下挣脱开来：“不了，谢谢。”
“是吗。”徐文祖眯起眼睛笑着望着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注意安全。”尹宗佑不敢看他，背过身去匆匆用打湿的毛巾擦干净脸，逃也似的离开了。
徐文祖就是令人不爽的源头。尹宗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的目光像是毒蛇，冰冷滑腻地滑动着，扫过他每一寸裸露的皮肤。尖锐的牙齿抵在他的喉咙上，随时可以结束他的生命。
这绝对不是心理作用。只要徐文祖在，他总会感到莫名的焦虑。但偏偏他又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的生活，让他必须时刻保持着精神高度紧张，才不会在徐文祖突然出现时毫无防备。
尹宗佑回想起对方那张略带着笑意的脸，那种夹杂着侵略性的欲念的眼神，他绝对不会看错的。可他一无所有，徐文祖也不可能在他这里得到任何东西，这反而让他更加觉得没有安全感。
他到底想要什么？
尹宗佑打了个寒战，把这些想法连同徐文祖的脸一起赶出了大脑。步行去公交站的路程还很长，他思索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智恩周末有空吗？最近上映的电影听说很好看，周末一起去看看吧。」
发出的信息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也许智恩在忙吧，他想。也不急着等对方回答，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向前走去。
——————————————————————————
智恩的消息没等到，却等来了徐文祖。
他背靠在栏杆上静静地抽着烟，长长的阶梯向上望去便是他的身影。指间快要燃尽的香烟提醒了尹宗佑对方已经等候了他多时，尹宗佑远远地看到他，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立刻转身离开。
“今天真晚啊。”
没等他走出两步，徐文祖的声音已经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他背后。尹宗佑僵了一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是啊。”却始终没有回头。
他知道徐文祖一直在监视他，而他只是个没有退路的猎物。徐文祖蹲守在他唯一的出口前，像是随时准备击溃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甚至不敢回头去对视那双眼睛，仿佛露了正面，就会被一口咬住脖子，拖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去。
“要不要一起去天台喝一杯？”徐文祖从他背后绕到他的面前。虽然是在询问，但那张脸上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笑容。他动作极为熟练地接过尹宗佑的背包，熟练得好像已经在脑海里练习了无数遍。尹宗佑浑浑噩噩地被他带上了天台，脑袋里想的却都是“要赶快逃掉”。
“亲爱的，你好像心不在焉的呢。”徐文祖眯起眼睛望着他，说出的话却令他打了个寒战：“难道是在怕我吗？”
明知故问。尹宗佑被他不痛不痒的态度搞得有些窝火，却又不敢明说，只能摇摇头：“在想工作的事。”
“这样啊。”徐文祖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了，随后又投向了远处的楼顶：“工作很忙呢，没人倾诉的话会很辛苦吧。”
这句话戳中了尹宗佑的痛点，他皱了下眉，嗫嚅着半天才从嘴角挤出了一句“不要你管”。
他的确没什么人可以倾诉。在偌大的首尔，真正能和他正常交流的人都屈指可数。就连徐文祖，初次见面时他以为是个能够成为知己的人，也在短暂的一段时间里，迅速膨胀扭曲成了吃人的野兽和无底的深渊。尹宗佑有苦说不出，只能瘪着嘴低头喝闷酒。
几罐酒下了肚，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身边的人是整个考试院里最令他心生恐惧的魔鬼。尹宗佑手脚并用地扒在那人身上，嘴里胡乱的嘟囔着我要回家、已经不想呆在这里了之类的话。徐文祖低头凝视着他，一只手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摔倒，另一只手上还挂着他的背包：“我可没有灌你酒。”
“而且你已经在家了，亲爱的。”
尹宗佑的动作顿了一下，天台上的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冷颤。他摇了摇头，目光像是落在徐文祖身上，又好像根本没有聚焦：“不对。”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这里不是我家。”
他扒在徐文祖身上的手松开了，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徐文祖伸过来的手上。徐文祖挂着背包的那只手抓着他，他拧不过徐文祖，也索性不再挣扎，站在原地边掉眼泪边被徐文祖抓着擦脸。
“我在首尔根本没有家，我和流浪汉没什么区别。”他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说，“所有人都在监视着我，在等我出错——就连你，你也和他们没有区别，你也是这样的人。”
徐文祖安安静静听着这个醉鬼边哭边埋怨，尹宗佑哭红的眼角和眼泪打湿的脸总让他想起某种小动物。而小动物的感知能力果然都很强，仅仅是他人的注视，就已经让他觉得不快了。
看来有些垃圾，要好好清理一下了。
“我和他们不一样。”他小声呢喃着。尹宗佑似乎是哭累了，趴在他肩膀上浅浅地呼吸着，像是睡着了。他给他擦脸的动作放轻了些，表情也愈发的柔和了下来。
“我会给你一个家的。”
———————————tbc———————————
